第1136节
林苏敲门:“走,你我去吃点闭门羹!” 毕玄机白眼相对:“知道是闭门羹,你还撞上门去吃……” 东宁城,城东! 整个大隅的文道圣地! 高门大户,气象森严,不象济州李济生陋室那样简陋,亦不象万梅山庄那样具有自然风物,费府不重风物,重的是人文! 什么叫人文? 巨大的门楼之上,费府二字乃是费月修亲笔所书,文界之力,群邪勿近,就是人文。 费府之下,御赐牌匾也是人文。 牌匾之上,各种称号是人文。 满堂花醉三千客,更是人文。 是的,林苏昔日写下惊世名篇:满堂花醉三千客,事实上,这样的场景林家从来没有过,而在北境的费府,却完美呈现了这种状况。 花是什么花? 大雪之中的文道之花! 三千客是什么客? 大隅国各路文道天骄都是客! 殿试临近,各路学子拜师成风,求指点成风,几乎所有大儒的家里,都有弟子万里来投,就连穷得丁当响的李济生府上,不也有读书人化为侍仆,为他端茶倒水吗? 更别提处世之道、文道威名远在李济生之上的费月修了。 费月修,本身是文界中人,在文坛上的地位高不可攀。 他还是深得李炽信任的人,被李炽奉为帝师。 这是得圣权和皇权双料背书的人。 在众位学子眼中岂不是最好的恩师? 更要命的是,费月修其人,极好传道,来求之人,只要是可栽培之人,他都收纳,如此一来,他的门人弟子就真的桃李满天下了。 毕玄机隔着三条街就能感受到费府的盛况,她也很有感触:“象他这样的人,如果真能成为你之臂助,才是最好的,要不要调整下方案,真的想个办法将他拿下?” 她是十数年来一直都站在棋盘边上的人,她也是皇权智道之人,她看问题一针见血,她知道林某人有意颠覆李炽的皇权,需要各路文坛领袖助他一臂之力。 而费月修这样的人,才是一个顶一万个! 林苏道:“事情有时候很矛盾!他是这种人,才会有这种局面,正因为这种局面,他才不是我该拿下的人。” 话很拗口,但毕玄机还是懂的。 费月修是文坛领袖,而且忠于李炽,所以,他才能满堂花醉三千客,才有如今的乱世风流。 也正因为这幅表象,他,就根本不是林苏能拿下的。 甚至在林苏的字典中,他也根本不值得拿下。 不过呢,来都来了,该见总也得见。 林苏迈步而过长街,微微一鞠躬:“烦请通报,大苍国海宁林苏来访!” 这句话,跟他济州以及万梅山庄的拜见不同,有微妙的区别,前两个地方,他是求见,这里,只是来访! 结果也是不同的! 那个中年门房慢慢抬头:“抱歉,家主今日在接待京城礼部高官,无暇接见他国文人。” “此刻方是辰时,在下午后见一见你家家主亦可。” 一般情况下,会客也就那么一两个时辰,林苏此言,可以说是相当给面子了。 但是门房浅浅地笑:“抱歉先生,今日礼部周大人带来了陛下的恩赐,家主还需祭祖焚香,午后并无闲暇,莫若明日午后,且看我家家主有无安排?” 毕玄机心头一震…… 这个时间点有点微妙啊…… 今天是正月十八,此地距大隅京城幽都尚有一日路程,如果今日拜见费月修后,赶赴大隅京城,刚好有一天的时间作准备,面对大隅的阅兵式。 但如果今日在东宁留宿,明天拜访费月修,那就根本没有时间谋划阅兵式。 难道说,他们真正的目的对方已经洞悉? 就这样不着痕迹地消掉他一天时间,将他的计划完全打乱? 林苏抬头,脸上有些惊讶之色:“费宗师竟然还要祭祖?” 门房脸色猛地一沉:“林宗师传言亦是文道宗师,岂能如此不识礼数?我家家主承陛下圣恩,焉能不祭祖?” 这沉声一喝,声音甚大,或许他有意加大了音量,向身后的三千学子传递一个信号,他终于抓住机会,当面训斥了林苏一回! 这种理直气壮的训斥,对于文人而言,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老天作证,林苏滴水不漏、唇枪舌剑闻名天下,言语之失几乎闻所未闻,天下间有几人能怼林苏,怼得林苏哑口无言的? 刚才林苏自己出了昏招,将一个冠冕堂皇的口实直接送到了门房的手中,再不抓住岂不后悔一生? 就连毕玄机都觉得,林苏刚才是失言了。 祭祖之事何等庄重? 你妄议人家祭祖,的确是失了礼数。 你一个堂堂宗师,今天怎么也失了水准? 林苏道:“抱歉抱歉,林某失言,林某只是听闻,旧韩之祖庙早已成为牧场,民间祭祖渐成禁忌,甚至有写下祭祖之诗而被捕入狱、满门抄斩之事。谁能想到,费月修大儒,竟敢当着皇朝高官之面祭祖,真是铁骨铮铮、文人风骨也!林某佩服之至!” 此言一出,满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脸上,都有不敢置信的表情…… 因为林苏这番话,揭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旧韩沦陷之时,大隅铁骑摧毁了韩国祖庙,激怒了全体国民,无数人因为这件有违天礼人伦的大事而被杀,民间的怨气从未消停。 大隅历来都是铁腕镇压。 后来还发生一件天下知闻的事件,就是“乌云诗案”。 有一个诗人,写了一首诗:乌云磅礴压天门,泣雨同悲世事闻,新人但见牧鞭起,旧鬼空啼草下魂! 这首诗是真正的胆大妄为,新人但见牧鞭起,矛头直指大隅铁骑,将人家祖庙变成牧场的忌讳事,旧鬼空啼草下坟,更是一下子触动了所有韩国遗民的伤痛。 这位诗人,被满门抄斩! 从此民间,祭祖成为敏感字眼! 当然,说完全禁绝祭祖那是扯淡,但是,借祭祖而反对大隅统治,就是忤逆! 如今,林苏轻描淡写将这段大家讳莫如深的话题,强劲掀开,顺手放大,声传全城,直面费月修,看似对费月修极度赞扬,但是,这讽刺却是如此之深刻。 你费月修也是旧韩之人,民间谈祭祖而色变。 你自己呢? 大隅皇帝对你施恩,你祭祖而谢! 讽刺不讽刺? 满城之人如同突然之间被灌了满嘴的醋,又酸又涩。 费月修门下三千学子面面相觑,满腔的不服,满脑子的圣典盘旋,但是,他们却没有人站得出来,因为这一站出来,事态就严重了,来人是言语如刀、威名远播的青莲第一宗师,谁也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歪招,一个没接住,坏的是费宗师之大计,坏的还是皇帝陛下的大计。 一个清雅的声音从遥远的庄园深处传来:“林大儒需知脚下站的是何方土地,在我大隅境内,恶意传播是非,岂是为客之礼?” 此声音一出,虽然轻柔,但覆盖全城。 他没有就林苏预设的轨道走下去,而是另起一话题:为客之礼! 作为客人,来到别人家,该做的事情是谨言慎行,不沾是非,你有违此道,你就失礼,至于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 这就是以礼为宗的费月修之回应。 跨越几座庭院,隔空作出回应。 “费月修费大儒是吗?” “是!” 林苏道:“费大儒提出了两个问题,还真是让人难以回答!其一,费大儒问在下,可知脚下是何方土地?林某突然觉得,这片土地属于何人,似乎并非一个归属概念而是时间概念,就目前而言,归属大隅,但是,将时间前移二十年乃至四百年,它归属韩国。却不知费大儒问的是什么时间节点?” 费月修额头毫无征兆地满头黑线…… 满城之人照例懵圈…… 费月修开口了,没能震住他,没能将他引入费月修设的轨道,相反,他朝着策反之路又前行了一步。 此人之无法无天,此人之言语机锋,让人防不胜防啊。 最可怕的是,他每句话都斯斯文文,逻辑性十足。 费府陷入可怕的沉默…… 林苏继续:“费大儒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恶意传播是非,非为客之礼,礼之一途,费大儒显然是懂的,却不知道费大儒懂不懂史道?史料传播,客观为上,既是事实,又何来恶意善意之说?” “林宗师如此恶意报复,想必是对老夫今日未曾接见而心生怨恨。”费月修道:“请入费府吧,老夫成全于你即是!” 这番话,非论道,但是,却也是有着言语机锋的。 将林苏所有的言语,一概打入胡搅蛮缠,将其理由定位于:林苏求见,而他未能接见,所以林苏心头有气。 因为心头有气,所以恶意报复。 这样一来,林苏的文名就蒙上阴影了,睚眦必报之人,岂是文人风范? 这就叫败局之中求胜! 林苏笑了:“费大儒这会儿有空了?抱歉!本人反而没甚兴致了!费大儒还是安心祭祖吧……对了,林某实在忍不住想问一问,费大儒你祭祖是怎么一个祭法?要不要带把铲子拿把扫帚,否则的话,你如何清扫你家祖庙之上,遍地的马粪?” 费月修突然觉得自己文心快裂了…… 满城百姓,也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快裂了…… 整个旧韩之地,最大的耻辱就是祖庙被毁,成了大隅军方的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