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0节
“他说了今日之任职,而且还说了更多,孙儿任职,事关大苍兵事之变,秋墨池等三人任职,亦事关他的三条国策,此三条国策分别是兵事改革、税制改革和民生改革……” 章浩然逐一道来,每一条都惊心动魄。 章居正心头激荡…… 全部说完,章居正长长吐出口气:“爷爷也知他会出奇招,但依然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大的动作,兵事和民事,爷爷完全赞同他的想法,杂军两千万,不如精兵百万,精兵简政,既减少了钱粮之费,又真正强了边军,水利民生,更是大苍当务之急,水泥神器,全面推广势在必行,但是,税制之改,可是艰难……” “爷爷先不说难与易,爷爷就说该与不该?”章浩然道。 “自然该改!”章居正道:“大苍五十亿人,财富聚于不到一亿人手中,而这些人几乎全是特权阶层,是不纳税的,所有税收,由本就没有生存之力的民众承担,民为贵,贵在何处?” “正是!这就是大苍当前税制的死结!这也是大苍国库空虚、国力空虚的关键,有钱之人不纳税,没钱之人朝死里刮!此祸根不除,大苍谈何崛起?” “此事事关重大,大苍历代先皇,亦颇有几位仁君欲动税制,引发了天下反弹,几位仁君落了个暴君之名,先皇亦因此而被姬商所趁,我等欲改此制,亦是与天下文道、世家为敌,其后果之严重,无与伦比。” 章浩然道:“所以,这件事情是有策略性的,断然不能由陛下直接提出变法,我们需要借鉴陛下今日大殿上的这一曲……” “你且道来!”章居正心中大震…… 章浩然持杯开论,详细说来…… 历代变法,都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作为一代君王,不可盲目变法,一旦君王主导,他就成为这些利益受损者的眼中盯、肉中刺,直接引发一国动荡。 但是,事情可以曲径通幽。 我们可以站出来,为陛下制造一道防火墙。 什么意思? 比如说,爷爷你,来一场文渊阁论道,讲清当前大苍税制的弊端,明确民为贵的真正含义,同时以圣典为根基,告诉天下人,文人不纳税,本就不是圣殿倡导的,圣殿倡导的始终是民为贵!不是文为贵!圣殿倡导尊重文人,尊重的是文道,而不是让文人凌驾于百姓之上,食民之血汗,特权阶层吸食民脂民膏,本质上就是对圣道的背离! “说得好!”章居正道:“然后呢?” “然后,可以预见的是,爷爷你的论道,会有很多人反对,但是,同样会有很多人赞同,这样一来,矛盾的对立面就出现了,不是出现在特权人士与陛下之间,而是出现在这两个阵营之间!陛下不是矛盾的对立面,他可以站出来,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站在圣典圣道的角度,作一个调停!” 章居正心头怦怦跳…… 他懂了! 变法势在必行,但是,变法过程中,得保护好陛下。 陛下只能是居中调停的人,他不能亲自下场。 唯有这样,矛盾集中爆发之时,战火才会在宫墙之外。 但是,你小子置我这个爷爷于何地? 陛下不适合成为矛盾的焦点,我就适合? 我这站出来,受天下文人口诛笔伐,受特权人士之针对,你就快活了?你是谁的孙子? 不对啊…… 这样的策略你小子是想不出来的! 谁这么烂屁y?逮着我老章朝死里坑? 章居正一下子想通了:“是林苏想的坏点子是吧?” “咳咳……”章浩然道:“他说了,这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很有讲究,得是行得正、坐得直,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真正清流,唯有这样的人,才能让那些有怨有恨无处撒的特权阶层,想抹黑都没办法抹黑,这样的清流,全天下真心找不出来几个……” 章居正脸上的黑线层层消逝,心头阵阵快慰…… 孙子这话说的,他很是认同。 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是要承受反扑的,这反扑很有技巧性,对方站在大义的角度上说不出道理时,往往会出阴招,比如搜你的黑材料来污你的名声。 一般人谁顶得住全天下无孔不入的搜? 哪怕林苏都是顶不住的! 但是,我老章顶得住! 我三代清流! 我从未以权谋私! 我品行之高洁,连我爹都感动! 这第一个站出来的人,除了我老章,整个大苍找不到第二个! 看到爷爷脸上的风云变幻,章浩然心头又是开心又是紧张,兄弟啊,你出的这个主意,实实在在是将咱们老爷子朝火坑里推,别看他这会儿似乎挺开心的,一会儿想转了,搞不好会对你实施反制,他要是一下子否决了你跟妹子的事情,那我不管…… 章居正转了三圈,大腿一拍:“罢罢,老夫算是被这小子再度坑了一回,不过,要坑也不能老夫一人被坑,陈更休想溜!他也得论一场,另外,翰林院的李云飞、贡院的闻起,都给老夫到坑里来,我们京城四大文道同入此坑!” 章浩然眼睛睁得老大:“京城四大文道?爷爷,你邀请的论道人,不该是欧阳东和苏长河吗?” 翰林院李云飞,翰林院学正。 贡院闻起,贡院学正。 所谓学正,是大学士的手下,身份地位跟章居正、陈更是不等同的。 真正代表四大文道支柱的,该是四大支柱的当家人。 但是,陈更偏偏不请翰林院大学士欧阳东和贡院大学士苏长河,这是很失礼之事。 章居正哈哈大笑:“陛下朝堂大清洗,难以触及文道之上,文道之上的清洗就由老夫承担吧,欧阳东、苏长河,长期以来,于文道有何建树?老夫何曾正眼瞧他?此次,老夫就是要一巴掌扇在他们脸上,受不住,你倒是进国事堂啊!” 章浩然一幅牙酸的表情看他爷爷。 林某人曾有句话还是道理很足的,一个群体里,风气是会感染人的,一个人离经叛道,一整个群体的风气会被带歪,林苏无疑带歪了很多,现在爷爷好像也被他带歪了,开始不走寻常路了。 当然,这个感慨他不敢说,他怕爷爷罚他抄《夏礼》一百遍。 今天他跟林苏合谋,将爷爷拉下水,真的很适合抄夏礼。 绿柳山庄掀起的风云,还只是茶壶里的风暴。 昔日的宰相府中,陆玉京脸上已经是风暴侵袭的痕迹,他的父亲,陆水舟在旁边失魂落魄,陆水舟,三品官,刚刚在金殿之上,被礼部尚书以示好的姿态提了个名,提为国事堂成员,陆天从本着“举贤不避亲”的高风亮洁姿态予以笑纳,他也就成了国事堂的成员。 原本想着,一家双国士的大业,就此拉开序幕,岂知,这国事堂纯粹是个深不见底的坑,陆天从被免职了,陆水舟也牵连了进来,被礼部尚书周运之给坑了,也被免了职…… 转眼之间,昔日名动天下,名震朝野的陆家,变成了乡野闲人——国事堂,现在已经成了乡野闲人的代名词。 能让人心头刺痛的那种。 “爷爷,现在你可看清?朝堂风向已然大变,我们不该存有半分幻想……” 陆天从的手霍然抬起,陆玉京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死一般地寂静。 良久,陆天从慢慢抬头,一口气轻轻呼出,脸上慢慢露出了熟悉的笑容:“为官四十余年,老夫早已厌倦朝堂政事,陛下体恤老臣,老夫岂能不识陛下一番良苦用心,放下来,一切放下来,甚好!老夫正好放松下来,颐养天年!今日香江春尚好,正可迎风下钓钩!去也!” 长身而起,出了陆府。 陆玉京眼中露出了一线光芒…… 昨夜,他跟爷爷提及一事,有人想见你,爷爷阻止了! 但今天,爷爷没有阻止! 今日香江春尚好,正可迎风下钓钩,这说明什么? 说明爷爷真正放弃了幻想,一条新的道路,已经摆在众人面前…… …… 朝堂大改,三条国策即将推出,林苏理所当然是京城的焦点人物。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攀上文王殿下的大腿,朝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哪怕连升八级的官场奇闻都可以接二连三。 所以,目前在位的朝官,无一人不想敲开文王府的大门,无一日不想跟这位王爷来个深度邂逅。 除了他们之外,林苏这条线上的兄弟们、前辈们,其实也希望跟他会面,详细谈一谈下一步的大政方针。 所以,理论上,文王府从此以后,将面临人来客往,永无宁日。 但是,这一切,随着林苏踏空而去,烟消云散。 林苏不在家! 他再度离开了京城! 可能还有些朝官会挖空心思去海宁,如果他们真去了,同样会失望,因为林苏也不在海宁。 他去了哪里? 谁都想不到,他会去南山。 他曾是南山知府,一府之主理应居于府中,忙得团团转,但他没有,他很自豪地告诉当时的宰相陆天从,我总共去南山府三次,在南山府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天,南山府众位同僚,已经习惯了府尊的不在! 陆天从当时是噎住了。 气懵了。 如今这个早已离任的南山知府,却在没有任何理由去南山的情况下,去了南山! 去南山他也没有惊动贺心宫和曹离等官员,而是身着侠士衣,轻轻推开了南山城侧的小花园门。 小花园里,瑶姑微笑抬头:“来了!” “来了!” “今日喝茶还是喝酒?” “你的茶其实是你的文气,我天天蹭你的文气当茶喝有点不地道,所以,我给你带来了世俗之茶!” 林苏手轻轻一抬,一只茶盒出现在掌中。 北地毛尖,晋地特产,绿衣巧手而作,特意为林苏而制。 开水冲下,毛尖在水中根根直立,一股绿意与茶香随之弥漫开来。 瑶姑轻轻品上一口:“好茶!” “绿衣亲手做的!” 瑶姑笑了:“我好像得更正下当初的说法,你媳妇多,也不是坏事,至少我还可以沾点光,喝一杯你媳妇亲手做的茶。” 林苏哈哈大笑,笑过,他坐下了:“两个月前,宫城大战,谢谢你的援手!” “哎哎,别乱谢哈……”瑶姑赶紧否认:“我可没参加世俗皇权之战,我一直都在这小花园,整个南山城的人都能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