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节
皇帝立这个太孙,就是希望能养龙为自己所用,可成了太孙才多久?就有这样的成就,真能这么快就积攒七成,这本该让皇帝感到高兴,可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皇帝只感觉着郁郁,似乎喘不过气来。 深吸了一口气,皇帝目中火花一闪,随即沉静下,自言自语:“也罢,就让你知道下,这锦绣江山,治理可是大不易……来人!” 随着这一声,一直在外面小心等候的值岗太监立刻就推门进来,这是个三十余岁的太监,看起来很是精干,垂着头等候吩咐。 皇帝扫了一眼,淡淡说:“调出去年上月九日关于粮库的档。” “是!”太监立刻应了,快步出去。 “去,在内档中,调出上月九日的档,速速送来!”一出去,太监就立刻吩咐小太监。 皇帝批阅的一切档案都有管理,不一会,小太监就找到了这一档,将资料用托盘托着递到他手里。 太监再次进了御书房,将这厚厚一叠折子交给了皇帝,皇帝取过了,随便翻开一页,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朱笔批阅。 皇帝先不看,慢慢踱着,只喃喃说着:“父皇得了天下,朝乾夕惕如履薄冰,早起五更,夜伴明灯,才在位十一年就龙御归天了。” “朕自继位来,日夜勤政,不敢有丝毫怠慢,还是有许多不周全的事,当皇帝真的辛苦。” “可朕这样辛苦,别人却还不肯给朕轻松些,总是寻朕的麻烦!” 皇帝说话,太监躬的身子更低了些。 “唉,罢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你退下吧!” “是!” 这些都是曾经汇报到皇帝这里上个月九日的所有事,基本上能在皇帝这里留了档,都是比较重要的事。 其中有好事也有坏事,不过这一日档中有几份却明显是坏事,皇帝翻看了一下,取出一份,细细看去。 几個太监守在外面,见太监进去不一会就出来,也不奇怪。 “你们继续在这里守着。”因着时间到了,太监没有继续在外面伺候,而是让人替代着自己,叮嘱几句就匆匆离开。 太监才离开前面宫殿这边,就绕了路,去了一个偏僻小院里。 在这里住着的,就是曾经的督公赵公公。 因着赵公公的督公位置被马顺德给占了,之前又因举子闹事的事劝阻皇帝,被皇帝先迁怒,随后安抚了却不再用,在宫里的地位是直线下降,较之之前被再次启用前还要更严重。 原本大家觉得可能再起复,现在很多人都觉得,这一次,赵公公必是彻底失了圣心了。 太监一进来,发现院里无人,正屋门虚掩着,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哎哟,赵爷爷,给您请安了,您这是在看书呢?” 因在房内,烧着木炭,赵公公只穿了件外袍,系一条带子,手里还拿一卷书坐在靠窗亮处,看清屋内情况,这太监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讶,抢上一步请安,并且说着。 这太监与赵公公渊源很深,不仅是被赵公公提拔起来,更曾经受过赵公公的恩惠,免去了一场死劫,虽没有认赵公公做干爹,但在赵公公落难后,也一直是时不时来探望,缺什么也会给筹备,可以说现在二人之间的关系,较之过去还要更亲近一些。 “是你啊,胡怀安。”赵公公目中火花一闪,摆了摆手:“是呀,这是前朝徐墨的诗,可称海内独步,皇上曾经赐给我,过去却很少阅读,现在细读精研,收益实在非小。” 听了这话,太监不由暗暗佩服,目光异色一闪。 第1171章 视朕为刍狗 “一点都看不出心怀怨望。”胡怀安进来,再次细看。 这是一间小房子,布置得清雅又简单,墙上贴着昂贵的桑皮纸,挨着墙是一张榻,贴墙有一个书架,放着上百册书, 赵公公完全没有当时的狼狈,头上尚有些伤,但精神还好,木案上摆着砚纸笔墨,以及几卷书,旁放着的茶碗里还有热气升腾,一摆手,淡淡说:“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不该正在当差么?” 胡怀安赔着笑,似乎完全和以前一样:“赵爷爷,小的来,是为了与您说一件事,是这样……” 他小声说了方才的事。 赵公公听时就拧起了眉,听完略一想,说:“咱家想起来了,这是俞林府知府柴克敬的事吧?他可是个倒霉鬼,才上去,粮库就一下霉掉了五万石,因着这件事,被申饬了。” 这可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便是胡怀安,年纪可比赵公公小不少,自认为记忆力不错,可也不会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事记得这么清楚,他往往都是记一些更重要的事。 在今日之前,谁人能觉得这件事会在今日被翻出来? 他又是临时来这里,这件事也是刚刚发生,不存在有人通风报信让赵公公更早知道,所以赵公公能在略想一下后就记起这件事,只能说明赵公公往日里对差事是真的十分用心。 一说就记得,这一点,是真让胡怀安佩服。 他脸上也流露出了这样的想法,赵公公看了,忍不住轻叹一声:“你这次来,可是来错了。” 胡怀安看向赵公公,就听赵公公不赞同说:“你我有关系有情分,这我不否认。” “可在这宫内,规矩和本分最重要。” “你已经被提拔成大太监了,第一想的就应该是规矩,应该是你旳本分,应该是怎么样为皇上效忠。” “以后,不要再到我这里来,不要总往我这里跑,你要忠于皇上,不可三心二意,像今日这样的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样,不仅仅成全了你的本分,也成全了我的本分。” “可是……”胡怀安还想说什么,被赵公公目光盯着,最后只能改口:“是。” “不过这份档案递上去,皇上虽是仔细看了,却没有什么评价,我也是因为不明白,才想要向您请教。” 赵公公对此,就只是摇了摇头,只是端了茶,意思就是,皇上都不评价,他这样一个太监,又能说什么呢? 见状,这太监只能是告退,离开。 待胡怀安退了,赵公公神色渐渐阴沉,望着关上了的门,在小屋子里,沉默了良久,才将端起来的茶碗啜了一口,像噙着一口苦药,又放了下去。 “好苦。” “粮仓?皇上把这事再次翻出来,必有用意!” “粮仓是历代顽症,牵连甚广,历代只能治,却不能根,皇上当了20年的皇帝,不会不知道。” “本来只是敲打,然后按律处理几个就是了。” “可一月前的折子再取出来,就不是这平常章程了,难道又和太孙有关?莫非皇上是准备派太孙去处理这大问题?” 赵公公对皇帝太理解了,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想到这里就站住了,就有所明悟。 离开了赵公公小院的胡怀安,顺原路回去,竟并不回自己院子,而是又进了御书房。 一进去就跪在地上,对着皇帝说:“回皇上,奴婢已去过,他并无别的话,对这事更无任何评价,反让奴婢不要一次次去,要忠于皇上。” 说完,每一句都说的清清楚楚,然后躬身听令。 皇帝点了点首,没有什么表情,只说着:“朕知道了,退下吧。” 胡怀安悄悄抬眸看了看,或是心理作用,觉得皇上虽是没什么表情,但眉眼还是展开了些。 随着这一声,胡怀安立刻恭敬退了出去。 等到太监退下,皇帝目光望着殿顶的藻井,良久才说着:“看来这老货还是点觉悟的。” 到了现在这时,能信任的人不多了,就算是孟林,皇帝也不是全然相信,臣子就更别说了。 皇帝突然想到了之前几个朝代,别说到了后面几代,就是太宗皇帝起,都会更信任太监而非朝臣。 自己年轻时觉得那些皇帝都昏庸无能,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把权柄和信任都交给了一些阉人。 可现在再去想这些事,感觉就不同了。 “子孙难靠。” 一诏主宰九州亿万之人生死,这滋味除非没有品尝过,不然断然无人能抵御,就算是皇帝,真到了年老病弱之时,儿孙年轻强健,再有人望与权力,哪怕只是分薄了一些,也足以让皇帝犹老迈了的老虎,心生不安。 历代政变兵变父子相残的事,还少么? “臣子难忠。” 臣子多有家族、家眷,不仅为自己,还要子孙后代以及家族去算计,在对皇帝的忠心上,难免就要被这些事所累。 忠臣不是没有,可到了最后,自己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向下望,满眼的人,又如何能判断出哪人是忠心,哪人是三心二意呢? 能做到臣子,尤其是近臣大臣,一贯能揣摩圣意,更能伪装。 “就连朕,都吃了不少亏。” 皇帝当年登基不久,尚觉得自己对朝臣一向掌控得全面,所信任的人必不敢辜负他的信任。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给了皇帝不止一记耳光。 “这些朕解决了,可朕没有想到,朕的最大敌人,乃是公,天下至公么?” 皇帝不是不明白,许多人是忠于社稷,终于大郑。 “可却对朕,不是纯臣。” 连他一直信重的首辅都这样,别人又怎能保证忠诚? “为了大郑,为了社稷,却视朕为刍狗么?用得到朕时,一片虔心,等朕老了,就可以丢弃了?” “这算什么纯臣,忠臣?” 皇帝眼中冒出了火气。 这样想,并无子孙后代,甚至并无社稷江山观念的宦官,的确是为君者,想办事,办私事时,能用的主要一群人了。 与臣子不同,这些宦官还随时可用,随时可杀,不必想杀时还要各种顾忌,可谓是上佳的驱使之人。 皇帝原本对赵公公迁怒,觉得这老货也生了二心。 但等怒意渐渐去了,仔细去想之前的事,虽依旧很不满这老货当时阻拦自己,却也知道,这老货虽当时做得过界了,却的确是为了自己着想才劝阻。 经过今日一试探,他对其又放心了一些。 “没有怨望就好,不然,虽有情分,朕也只能提前赐死你了。” 第1172章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胡怀安出了殿,按捺不住起伏的心,摇了摇头,幽幽说:“哎,赵爷爷,并非我忘恩负义,是你一直教导我们,要以大义为先,以忠君为上。” “若你无事自然最好,有事……”下面的话碍难出口,胡怀安怔怔的想了良久:“每年,我总不忘祭你一柱香。” 外面几个小内侍正在清扫这座宫殿的卫生,因皇帝最近心情不好,对居住环境也更挑剔,凡是有一丝一毫不满意,都可能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