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更何况,她手底下已经有了人命…… 叶小舟的弯刀正要绕过那不断跪求的客栈掌柜、斩向阴煞。 忽然听到那阴煞出声,声音似寻常妇人,只是带着极浓的哀伤与不忍—— “东儿啊……” 听到这一声,客栈掌柜浑身一震,回头望去,带着些绝望地喊了声: “娘——!” “咱们在北玄城定居多年,不就是怕有天我失了神志、无人能拦下我,使得生灵涂炭吗……” “不!”掌柜东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说道: “咱们这儿是长寿客栈,得长命百岁的……” 沈安之轻叹了声,这位妇人神志清醒时,竟能几近常人,在阴煞之中、这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妇人重伤垂死,却看向了众人,带着歉意说道: “劳烦各位仙长了,幸有你们出手阻拦,否则我失去意识后,不知还会酿下什么祸端……我无意再逃,只是临死之前……能不能向各位仙长求来一卦? “我神志不清,残害了他人性命,不知来生……可还有弥补的机会?” 第26章 它是一张网 祝无邀想,在化为阴煞前,她也许是位性情从容坚韧的妇人,即便面临死亡,亦是有歉疚而无卑色。 但她无法为这位妇人求情,更没有立场替枉死之人宽恕。 更何况听众人所言,阴煞的存在、本就是该被除去的。 不能拿别人的命,来赌一个阴煞是否能保持清醒。 众人默了默,相视无言。 叶小舟抛了抛铜钱,率先说道:“我不行啊,除了有关自身的事情,我只能用铜钱对事情进行判断。” 几人又将目光移向章知寒,还没等他说什么,又一起默契地移开了视线,看向沈安之。 沈安之咳嗽了两声,默默擦了下嘴角的血,身体力行地表示着自己不行。 他沉默地掏出了一沓纸牌、毛笔纸张,不发一言地递向祝无邀。 他在客栈里将这些东西揣在身上,事态紧急,回到家始终忘了放下,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祝无邀愣了下,用眼神问道:你们认真的? 章知寒点头反问:“要不然我来?” 祝无邀坚定地接过了纸笔。 她知道,这位妇人也许只是想要些安慰、来让自己的儿子不那么伤心,能平和地接受她的离去。 在客栈东家的啜泣声中,祝无邀认真地将纸牌摆开,每一个过程都没有略过。 从开始摆摊到现在,祝无邀还是第一次如此虔诚,也是第一次这样紧张。 她不知自己为何紧张。 却知道因何虔诚—— 祝无邀也想知道答案,如果今生已迟,来世真得可以成为寄托吗? 逐一掀开那三张纸牌。 祝无邀沉默了下来,她没去看沈安之,没有去问这一卦算得准不准。 今生多艰,来世……承苦受难吗? 她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毛笔,看着沈安之递来的墨水,没有去蘸墨,而是想起了那句谶语—— 沈安之说过,她引气入体的契机,在算卦一事上。 而现在……集全了天时地利人和。 甚至,祝无邀冥冥之中有了些预感,只要如实写下卦辞,就能跨过那道桎梏。 那道,凡与仙之间的天堑。 只要成功引气入体,她就有更大的概率进入摘星楼,踏上修仙路。 可她没有落笔。 耳边传来妇人对儿子的嘱托声,劝他天冷添衣、莫要伤神,她听到客栈东家带着哭腔应声,一遍遍说着—— “娘,我知道。” 死亡的结局已定,妇人终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那临死前的慰藉,是不是可以留下? 代价还真是大……为了那么丁点儿不忍,竟要放弃这次引气入体的机遇。 值吗? 还真就挺不值。 祝无邀提笔写下卦辞—— 「雨打枝梢今日落,锦绣花开又一春。」 今朝花谢人亦亡,愿来年春时,从头来过,或有锦绣前程。 撂下笔,祝无邀叹了声。 你倒霉成了阴煞、失去意识残害人命,死亡是你该付出的代价。 而我同情了不该同情之人,就得错过引气入体的良机,这同样是代价。 此为应有之理,合该如此。 不值,却可以。 刚刚放下笔,几人便聚了过来,就连那客栈东家,也往这边儿看过来。 看着这句签辞,章知寒点了点头似乎非常认可。 叶小舟却抛了下铜钱,她嗤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祝无邀缓缓舒了口气。 体内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感受到丁点儿的天地灵气。 落笔无悔。 这样想着,她拿起签辞,正要转身拿给那妇人去看,却突然听到了一声悲呼: “娘——!” 章知寒早有察觉,可没来得及阻止,那老婆婆右手重化为阴煞鬼爪、洞穿了自己胸膛。 她含笑闭目。 右手重新变回正常。 是身为掌柜、拨弄算盘的手,是年轻时曾轻扫峨眉、为自己添妆的手,是幼年时摇着拨浪鼓的——属于人类的手。 祝无邀慢慢地转过身,看向妇人胸膛处涌出的血液。 以及……右手?! 她骤然凝目,尸体上似乎是以左手造成的伤痕、浮现于脑海中。 祝无邀的手指慢慢收紧,直到卦辞皱得不成样子,指尖掐疼了掌心,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 那份「祝福」仿佛无处着落般,飘落在地,再无人问津。 听着客栈东家悲恸的哭声,四人不知该劝些什么,只能沉默离开,给两人留出空间。 走出客栈后。 祝无邀回头看了眼,「长寿客栈」的牌匾依然挂在原处。 左右手之分,并不能作为证据,更何况……身为阴煞,本就不得不死。 “长寿客栈……” 章知寒听了这声轻叹,也有几分感慨,他说道: “成为阴煞,要生前受尽折磨,又有着强烈执念,才能煞凝为体、怨结为魂,但如同活人,能保持这么多年清醒的,极为罕见。” 也不知道这妇人遭受了什么,才成为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若是被歹人所害,他章知寒发誓,必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叶小舟没有搭理他,走到祝无邀旁边,好奇问道: “那签辞本该是什么样的?” 听到这句,沈安之抬头看过来,有些疑惑: “祝姑娘,你没有如实写下签辞?” 祝无邀点了点头,把刚刚那一瞬间的契机感受,如实相告。 沈安之颇为感慨,又十分无可奈何。 他也说不清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 不过,就像祝姑娘说得,也许错过了这次也无妨? 倒是叶小舟似有赞色。 “祝姑娘心善,只是,这回可惜了。” 叶小舟却偏偏要刨根问底: “那位妇人没看见你写得签辞,你却因此错失了引气入体的良机,有没有很后悔?” 祝无邀刚想摇头,突然呼吸一窒,停在了原地。 她的耳边传来了清晰无比的,如同擂鼓的声音—— 「咚!」 这一声似乎直接传到了脑海中,震得她耳中轰鸣、胸口闷痛,似乎周围有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她,将她与外界隔绝、失去感知。 “祝无邀,祝无邀——” 耳边嗡嗡作响,叶小舟喊她名字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膜,沉闷传来。 祝无邀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仿佛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于是,她意识到了刚刚那一声闷响,到底是什么。 「咚!」 又是一声,但这声,似乎竭尽全力。 祝无邀胸口剧烈地起伏,抬头看向正围在身边、惊疑不定的三人。 她缓慢而笃定地说道: “我听见了,人死之前最后的心跳声。” 说完这句话,她猛地回头看去,长寿客栈重归于宁静,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幻觉。 再也听不到客栈东家的哭声。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几人重回客栈时,已经晚了,客栈东家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睡得格外安稳。 那张签辞被细心地展平,边缘处沾了些血迹。 可那两句诗,却干干净净。 「雨打枝梢今日落,锦绣花开又一春。」 祝无邀凝视眼前这一幕,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轻声道: “我感受到天地灵气了,它是一张网。” 第27章 铁匠铺 最近天冷了些,祝无邀给萝卜添了些草料,抱了捆柴禾,想着生火给屋里添些暖意。 她蹲在柴禾前,努力搓着火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