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顿了顿,他道:“将完婚的妻。” 这是冷着一张无情无欲的脸在占她便宜呢,洛云姝拈起一枚花钿,遮住太过鲜明的朱砂痣,也遮住眼底的狡黠,内敛而矜持地朝他略一颔首:“那,此行有劳未婚夫多多关照。” 又问:“还不知你的姓名。” 姬君凌无比坦然。 “假姓裴,唤裴郎即可。” 洛云姝不大乐意,颇上道:“裴郎,唤着像我琵琶别抱,不如——”在窥见青年故作淡然扫过来的视线,她幽幽地一笑:“就唤郎君吧。” 等到了地方,听那些个与他攀谈的官员笑语,洛云姝才知道,她这未婚妻与他还有番离经叛道的情缘。 “听闻裴三郎是为娶一寒门女郎忤逆家族,这才被下放。” 啧,这戏是面面俱到。 洛云姝配合着,二人暂住在驿馆,她的裴三郎每日外出,她则在驿馆中翘首以盼,当望夫石。 这日,两人去县官府上赴宴。 在县官夫人赞他们郎才女貌时,“裴郎”清冷的面上忽而流露出些许内疚:“在下无能,连婚仪都未能给她,就让她随我四处奔波。” 这一回是苦情鸳鸯啊…… 洛云姝甘之如饴的模样:“郎君莫自责,我不喜热闹,有婚仪反而不自在,细水长流就很好。” 清冷的青年默然不语,看似不在意,实则在隐忍着内疚。 吴县令及夫人听了进去。 是夜,夫妇二人躺在被窝里谋算着:“这裴三郎看着不像会来事的样子,才二十五六岁就能在大司马手底做事,想来还是靠家族支持,如今被下放到这偏僻地界说不定只是让他吃一吃苦,二人想必不能长久。” “夫人太爱操心旁人,他们能否长久与我们何干?但你说得对,这裴三郎是裴家嫡系,备受家族看重,讨好他有益无害。”吴县令拍拍夫人肩头。 “呆子!”吴夫人锤他,“讨好人不一定要在官场上,有时候在私事上能投其所好,反而有奇效。” “前几日,我听那位裴郎君的侍从说了几句闲话……” 她附耳过去说起所听之事。 吴县令恍悟地点头。 - 几日后,姬君凌出行时,洛云姝收到了吴夫人邀约。 来到一处素朴雅致的小院,吴夫人道:“听闻裴郎君还暂住驿馆,我们偏僻之地的驿馆甚简陋,实在不宜久居。此处虽简朴,但别有意趣,二位若不介意,就暂住在此地吧。” 洛云姝觉得事情肯定不止一处小院那么简单,随吴夫人进了院。 “这……” 小院中挂满红绸,张灯结彩,正屋中更是一片喜庆。 这是留待成婚的布置。 洛云姝成过一次婚,那一次全是为了走过场,当年对婚房喜服甚至是和她拜天地的青年都不曾多有留意,她愕然看着满堂的红绸。 目光随之微微一颤。 但她还是转身往外走去:“夫人有心了,但我与郎君情比金坚,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 吴夫人拉住她:“女郎若是害臊,不喜欢热闹,也不必按寻常习俗大操大办,谁说成婚需要大宴宾客、礼节周全的,我与我家夫君刚成婚时,他还什么都没有,也无父母在侧,我们两个人谁也不请,天地为媒,清风为客,一对红烛就成了亲,我却记忆犹新。” 那的确在洛云姝犹豫的缘由中,但不是最大的缘由。 她受不住太郑重的氛围。 还记得先前第一次在温泉池坦诚相见,姬君凌进去时郑重唤了她“姝儿”,她当即无所适从。 何况是正儿八经拜天地。 即便只有他们二人,她也是一想就觉得难为情—— 偷偷摸摸和曾经的继子拜堂。 这感觉太别扭了。 她还想推脱,吴夫人道:“女郎不想要,裴郎君呢?他那日宴上面露遗憾的模样,我看得真切。” 洛云姝步子顿住了。 多年前他被她抛弃的那一夜,她只是随口一试探,他就说了好几种娶她的办法,条理清楚。 以及杀死姬忽的那个夜晚,他说:“我想娶你,只是想娶你。” 姬君凌…… 她的心里忽而酸涩。 - 下半晌。 姬君凌回了驿馆,洛云姝体贴地端上来一杯茶:“裴郎忙了一日,想必累了吧,我沏了杯茶,裴郎用茶。” 青年淡淡掀起眼帘。 “裴郎是谁?” 洛云姝莞尔一笑,给他甩了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还故作娇羞地捶了捶他的胸口,幽幽道:“你好讨厌。” 姬君凌眼底绽开笑意。 他端起茶盏,将茶一饮而尽,不多时,困倦袭来。 看着眼前面容逐渐模糊的女子,逐渐被夺去的知觉,他心中忽而漫开熟悉的空落,以及一股慌乱。 醒时,他坐在一陌生房中。 来不及打量周遭,昏过去前的恐慌让姬君凌倏然起身。 “姝儿?” 一时并无人回应他。 “洛云姝!” 他又唤了声,与此同时看清了满眼的火红,心情倏然混乱,在旧时的空落和现下的热闹徘徊。 门边被人叩了一叩。 姬君凌大步流星地跨出门,他从来都利落冷静,鲜少有失态的时候——少有的几次多半是因为洛云姝,她总有击碎他冷静的办法。 但今日,他险被门槛绊倒。 冷厉的青年面露怔忪。 满眼的火红似一片灼人的火海,火海之中,门边立着一位身披嫁衣,手执团扇遮面的女子。 嫁衣火红,灼得他清冷的目光顿时如炬,心跳亦为她震颤。 “姝儿?” 姬君凌上前一步,要拨开她手中的团扇,被她虚虚踹开一脚:“姬君凌,你就这么不解风情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顿在原地,忽而低沉地一笑。 笑声又变回从前的锋芒。 确实她没走,他复归从容,这才留意到自己也一身红衣,姬君凌长身玉立,双手负在身后,淡声道:“原来没逃,是把我绑了。” 洛云姝“嗤”一声,隔着扇子道:“是啊,把你绑了当压寨夫——” 姬君凌倏然侧耳。 但她话锋一转:“当压寨夫郎,今日你愿意也得拜了这天地,不愿意——也得拜,所以你——” 他一向喜欢沉默地配合她做戏,今日却不给她太多发挥的余地。 “我无异议。” 他应得太利落,好似迟一瞬她会反悔,洛云姝心中漾起涟漪,嘴上却慵懒不屑:“太容易得到,没意思。” “悔也晚了。” 姬君凌揽住她的腰身,一如既往强势地将她带入正房中。 “我们成婚吧,洛云姝。” 虽猜到是她爱面子,不好主动提,这才会粗暴地将他直接绑来,省去询问的尴尬。但姬君凌在某些方面有自己的固执,他是男子,断无让她放下颜面的道理,况且他亦不想省去求娶的过程,这是他对她的诚意。 两人都颇离经叛道,但双双穿着婚服,立在喜堂里才开始求娶,的确称得上是标新立异。 洛云姝想,某些时候他们真的很像,会被世俗谴责的像。 虽然早已有了决心,但配合他的郑重,她故作矜持,认真地想了好一会,才点头:“好。” 达成了承诺的第一步。 姬君凌揽住洛云姝的腰身,让她转向敞开的门外的夜空。 “一拜天地。” 洛云姝手持团扇,和他双双弯身拜了天地,又默契地转回去,而后双双沉默了,越过团扇后的空隙,窥见姬君凌的僵硬,她噗嗤地一笑。 “要拜吗?” 姬君凌脸色不怎么好看,知道她在故意捉弄他,他掐了掐腰肢,冷冰冰地蹦出两个字:“不拜。” 洛云姝语气软了下来。 近乎温柔地哄:“好好好,我们不拜他,但可拜一拜你的母亲,毕竟她无论如何都很在意你。” 她的话让姬君凌心中塌下一片柔软,生母去世后,旁人都会避之不谈,每每谈起,多半是趁机勉励,希望他大有所为,别让亡母泉下失望。 却很少有人告诉他,他也是被母亲牵挂的人——即便母亲已死,即便他已过了依赖父母的年岁。 姬君凌深邃眼底微暖。 洛云姝见他怔忪,恍然大悟,笑道:“也是,你的母亲要是知道和你拜高堂的是谁,恐怕要痛心疾首,毕竟你这算是误入歧途。” 姬君凌却圈紧她腰肢。 “不会,她会很高兴,庆幸我能与心仪之人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