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对我来说，最可悲的不是遗传你的病症，而是重蹈你的覆辙。”姜恣意望着眼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

    “你又是来指责我的吗？”林淑瑶冷冷道。

    “不，我只是想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姜恣意的目光仿佛穿过她的身体。

    姜恣意在林淑瑶身边生活了整整十七年，承受了她近乎所有的绝望和怨恨，直到彻底失去利用价值。

    被遗弃在街头的那个深秋，她的一部分仍留在林淑瑶那里，影子般地蜷缩着，缺了一角的灵魂在夜晚滋生出噩梦。

    姜恣意要把自己找回来，修补完整，不再被过去的痛苦所影响。

    她不想与林淑瑶和解，也不需要迟来的道歉。

    她决定越过她，就像越过一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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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七点，夏婉清的酒吧只坐了一桌客人。

    毛远瞻咋咋呼呼地和姜恣意碰杯：“敬爱、勇气与自由！”

    “还有执子之手。”陈圆补充道。

    姜恣意豪迈地喝光了玻璃杯里的橙汁，她正在执行有史以来最严格的戒酒计划。

    alex率先鼓起掌，顾执正准备加入，突然收到陈柏康的消息。

    他皱着眉，在手臂的遮掩下点开热搜界面。

    当前的头条赫然是：

    #姜恣意双相情感障碍#

    第61章

    充满血腥味的吻 他们的故事有很多人愿……

    最先爆料的是内娱知名狗仔[赵明寺]， 他这回并没有采取提前几天发预告，一边模糊关键信息炒作一边勒索艺人团队的作风，在短短半小时内披露了大量内容。

    姜恣意多次出入心理诊所的抓拍， 疑似出现躯体化症状、被经纪人和助理搀扶着离开剧组的视频片段， 还有亲口承认病情的录音资料都包括在列。

    紧接着，另一家娱乐记者发布了群演视角下， 姜恣意在拍摄中途突然情绪崩溃的录像。

    某个三无账号上传了姜恣意在某精神科专科医院的治疗收费单和处方笺， 博文很快被删除，但“临床诊断”一栏被标注“双相障碍”的截图已经被大肆传播。

    当前热度最高的一条，是姜恣意和顾执深夜在街边争执的一系列模糊影像。

    画面拍摄于10月上旬，姜恣意只穿了一件薄卫衣，拖着敞口的行李箱横穿马路。

    顾执从另一个方向开车过来， 车门还没来得及锁就快步追上她，挡在她身前。

    姜恣意扭头往回走，行李拉杆被抓住，她就不管不顾地松开手。

    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姜恣意双唇紧闭， 脸色白得吓人。

    顾执执拗地跟着她，并一直试图和她说话，他好像刚离开什么重要的场合，风衣半敞着， 昂贵的西装面料在灯下闪烁着银辉。

    姜恣意不耐烦地原地站住，深秋的冷风掠过树梢，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又很快把背挺直。

    顾执的风衣被狠狠摔在地上，姜恣意声音尖锐，甚至盖过了不远处车辆的鸣笛。

    第一段视频在顾执露出无措神情的时刻戛然而止。

    两人的冲突很快升级， 顾执越是阻挠姜恣意离开，她越是不顾一切地想要脱身。

    顾执拽住她的衣袖，姜恣意就朝另一个方向撕扯；握住她的手腕，被用能导致脱臼的力道甩开；强行抱住她，她则一口咬在他的小臂上......

    这样纠缠了一会儿，姜恣意从顾执怀里挣扎出来，她剧烈地喘息着，把头发向后撩去，无名指上的婚戒刚好卡住了一缕发丝。

    姜恣意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粗暴地拔下那枚戒指，连同上面缠绕的黑发。

    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抛物线，顾执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绿化带里。

    [赵明寺]的评论区前排，一边倒地指责姜恣意的“失控”。：她这是什么表情……冷漠得不像个人：有病就去治，别在大街上发疯：怎么突然就开始吼了，顾执也没惹她啊：精神病私底下都是这样的吗？好吓人：心疼顾执……这种情绪不稳定的人能不能不要结婚啊：服了，我男神凭啥受这个委屈：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不能仗着自己得病就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啊：男方这么卑微是被pua习惯了吗？

    顾执想起一部犯罪电影里的台词，“局部的真相是最难以澄清的谣言。”

    单方面提出离婚后，姜恣意挑了一个顾执不在家的深夜离开。

    好在他当晚确认了好几次监控，才没有让她直接溜掉。

    姜恣意不是冲动任性、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只要她认为一切尚有转机，就绝不会说出“离婚”两个字。

    决定一旦做出，姜恣意不会再轻易撤回。顾执必须尽快干预，即使这会让矛盾激化。

    先留过今天就好，顾执一路上都在劝说姜恣意等到明天再走，至少先睡一觉——她看起来又冷又疲惫。

    姜恣意确实表现得和镜头偷拍到的画面一样决绝，但在他那

    双距离她更近的眼睛里，她低着头，用刘海遮住泛红的眼眶，衣服随便套了一件，小尺寸的行李箱匆匆塞得半满，滑轮在并不平坦的路面上到处磕碰，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

    顾执知道，姜恣意从不在最难过的时候掉眼泪，她会顶着最麻木的表情，把悲伤全部消化一遍，再像怕给周围的人添麻烦似的，小心翼翼地流露几分。

    顾执也知道，姜恣意每说一句重话，嘴唇都会随着声带颤抖个不停，何况她的用词并不算尖刻，事后还总是觉得亏欠。

    那枚求婚戒指就躺在人行道和绿化带的交界处，车轧不到，脚踩不到，也没有被灌木遮挡视线，只稍微沾了一点土。

    姜恣意与其是扔，不如说是瞄准。即便如此，她还是紧张地多看了好几眼。

    顾执了解姜恣意，所以不会感到委屈和不值。

    可他该怎么旁人描述这些流动着的、朦胧而具象的感受，细数每一个他确信自己被爱着的瞬间？

    要是真的有办法言说，又有多少人愿意听呢？

    与其自证，不如采取更直接的手段，现在的第一要务是阻止事情进一步发酵，固定证据，投诉删除侵权内容，联系公关团队发布声明……

    能够把时间跨度长达近三个月的线索整合在一起，迅速召集多家媒体同步曝光，极力扩散事态并引导负面舆论，这其中一定有业内资深人士的手笔。

    被狗仔拍到的都是突发事件和临时变更的行程，说明两人身边尚无“内鬼”。医院出具的报告单能被公开，大概率是有医务人员泄密。

    双相障碍诊断结果意外泄露——由已知的信息倒推，收集姜恣意病发证据——指使林淑瑶录下和女儿会面的音频……

    姜恣意和他都清楚林淑瑶的为人，在这方面向来格外谨慎，见面之前特意检测过她是否携带了录音设备。

    监听装置不在林淑瑶身上，只可能藏在附近……“浮香茶室”要好好查一查，顾执的目光变得凝重。

    “我出去接个电话，是工作上的事。”他站起身。

    姜恣意正缠着alex给她看“黄医生”的照片，毛远瞻又借机炫耀起了她那只上蹿下跳、很难被相机捕捉到的奶牛猫，忍人柳飞璐拉着陈圆争论比格犬和哈士奇到底谁的服从性更差……

    朋友聚餐逐渐演变成了毛孩子交流会。

    “我说夏姐，你这么大一间酒吧，真的连一个能用的充电插头都找不到？”姜恣意举起电量告急的手机问。

    “电器太多，都插满了。”夏婉清神色自然地为顾执让开路。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让姜恣意暂时远离热搜。

    顾执靠在张贴着黑白乐队海报的后墙上，克制住想要抽烟的冲动。

    讽刺的是，那些如同恶心的蚊蝇一般趁虚而入的偷拍镜头，让他对姜恣意独自承受的痛苦有了更为确切的认知。

    见心理咨询师时，她在距离诊所大门还差四五个台阶的位置站了很久，好像畏惧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剧组休息期间，她把药片藏在手心里，就着半瓶矿泉水迅速吞咽下去，久久地对着一筷子未动的饭盒发呆。

    开始服药后，她记台词的速度比过去慢了很多，急得在角落里反复地读着同一个段落，但每次都会念错了几个音。

    姜恣意无声地把头磕在墙上，她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像一台发生故障的机器。

    最令顾执心脏抽痛的，是那个在他的记忆中尚未模糊的雨夜。

    姜恣意醉醺醺地走出酒吧，敷衍着挂断与alex的来电，蹲守在门口的顾执递给她一把伞。

    姜恣意坚决不肯接，被雨水浸透的发丝紧贴着苍白的脸颊，在颈间留下蜿蜒的水痕。

    顾执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心头的火气难以压抑：“不管是因为什么，你也不能这么折磨自己。”

    他掰开姜恣意冰凉的手指，强行把伞把塞入她的掌心。

    “你来找我一次，我就再换一家。”姜恣意依旧垂着眼睛，水珠颤颤巍巍地从睫毛上滚落。

    “好啊，”顾执怒极反笑，“那我们走着瞧。”

    姜恣意冻得打了个喷嚏，她凭借刚恢复的神智，幅度更大地甩开了他的手。

    “我叫陈圆来接你了，你拿着伞，乖乖原地等五分钟行不行？”顾执抓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楼房拐角的屋檐下。

    “你要是答应我，我这就走。” 他的语气不由软和下来。

    “你一走，我立刻就跑。”姜恣意挑衅地扬起嘴角。

    她的唇色很淡，像一片结了霜的秋叶。

    顾执朝姜恣意迈出一步，他迫切地想要确认她的呼吸，害怕它会像雾一般散去。

    他十指紧扣住她手腕上的脉搏，害怕它会从缝隙间流失。

    他承受着她越来越激烈的反抗，执着地在她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温度，被咬破下唇的那一刻，竟最先觉得庆幸。

    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吻，让姜恣意的气息、心跳和神色都重新变得鲜明，冲淡了他当时尚且莫名的恐惧。

    陈圆赶到后，顾执如约转身离开，在阴暗处窥视的长焦镜头，拍下接下来的一幕：

    姜恣意用力地抹了抹嘴，捡起地上的伞，极为反常地抱在怀里。

    断裂的伞骨扎在小臂上，她浑然未觉，被陈圆半推着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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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十秒钟不到的视频，你到底要回放几遍啊？”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顾执背后响起，他慌乱地伸手盖住屏幕。

    “我手机充上电了。”姜恣意难得看到他做贼心虚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我不打算一直瞒着你，只是不希望你今晚就面对这样的事。”顾执解释道。

    “勇敢战胜过去的人值得好好庆祝一场，晦气的东西就先交给我来处理。”他说着，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泄露病历的医院职工已经被找到了，这件事主要是由女艺人黄语嫣的团队策划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现在网上的舆论还比较混乱，但我已经联系媒体……”

    “那看来没必要再联系了。”姜恣意直接把热搜界面怼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