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姜恣意自以为隐蔽地观察着顾执，直到他终于结束漫长的寒暄，径直朝她走来时，才匆忙地移开了视线。

    “在干什么？”顾执相当自来熟的问。

    姜恣意默默夹起一块黑森林蛋糕。

    “你还是喜欢吃黑巧克力。”顾执眉眼弯弯。

    姜恣意调转手腕，往盘子里夹入一块白巧慕斯，狠狠咬了一大口。

    她被齁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只得接过顾执递来的柠檬茶一饮而尽。

    姜恣意：…可恶，一不小心又被他照顾到了。

    “怎么，见到我不开心？”顾执可怜兮兮地蹙着眉。

    演技进步挺快啊，不知道还以为他也读了四年电影学院呢，姜恣意暗自诽谤。

    她很难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不想打扰顾执升学，拒绝他再来剧组探班的人是她；没控制住情绪把周升升打破相的人是她；单方面和顾执切断一切联系的人也是她…可姜恣意心里却还是有一点点怨怼。

    她在警局里被逼着给周升升一家下跪的时候；被制片人不留情面地踢出剧组的时候；被林淑瑶扔在大街上流浪了快半个月，最后只好忍着恶心去找生父的时候，姜恣意还是忍不住去想：

    要是顾执在她身边就好了。

    她恨这样软弱的、下意识寻求依靠的自己，顾执明明连自己的哥哥算不上。

    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奇怪得是，姜恣意越是回避，她和顾执的交集就越多。

    “顾很喜欢你，”大卫导演在拍摄的间隙，用蹩脚的英文对她说，“你对他怎么想？”

    “顾不喜欢我，他习惯对周围人都好。”姜恣意两只手捧着保温杯。

    “nonono”大卫连摇了三下头，“他对你更好，大家都能看出来。”

    “你家住西边，他家住东边，但他每天坚持送你回家。”

    “啊？他家不是在菊苑吗？”姜恣意愣了愣。

    “我家才在菊苑！”摄影师鲍勃加入对话。

    “嘿，他包喜欢你的，顾对待你就像女王一样。”大卫的女朋友雪莉操着一口奇怪的东北口音。

    “顾是个聪明人，但他看见你总是傻笑。”鲍勃给姜恣意看他抓拍的照片。

    姜恣意：…确实挺傻的，咧着个牙。

    “爱情使人变笨蛋。”金发碧眼的大卫深沉地说。

    渐渐的，迟钝如姜恣意，也能感觉到顾执在追求自己。

    她越是回避，顾执表现得就越是明显。

    “喂，我是不会和圈内人谈恋爱的。”某天回家的路上，姜恣意对驾驶位上的顾执明示道。

    “哦，为什么？”顾执放慢车速。

    “因为麻烦，影响我搞事业。”姜恣意没想到他还要继续追问。

    “那圈外人不也一样？”顾执的声音带着疑惑。

    “…我谁都不谈总行了吧！”姜恣意破罐子破摔。

    “好，不急。”顾执的神色恢复如常。

    鬼知道他那句“不急”是什么意思。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半年以后。

    姜恣意在《烟火》剧组饰演了一个即将被谋杀的发廊小妹。

    她和名叫冯峰的青年演员有一小段亲密戏，在征求导演同意后采取借位的方式拍摄。

    出租屋布景中光线晦暗，没真的吻上也不会影响观感。

    冯峰答应得好好的，仍在拍戏时对她动手动脚。

    两人拥抱的时候，他直接把右手伸进了她的吊带背心。

    还没等姜恣意做出反应，前来探班的顾执就揪住冯峰的衣领，将他狠狠摔在墙上。

    顾执双唇紧闭，手指微颤，眼中闪过她从未见过的暴戾。

    “你干什么？”冯峰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还没等他再次动作，就被力道极重地放倒在地。

    顾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狠厉得像是正准备把他踢死。

    冯峰两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又被再一次放倒。

    “x的，你是她什么人？护成这样，”冯峰吐出一口血沫，他的牙齿差点被磕断，“装什么贞洁烈女，那么小年纪出道，模特照杂志照满天飞，还不是随便让人摸让人睡？”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摇摇晃晃地朝顾执冲过去，用力打向他的太阳穴。

    顾执把头偏了偏，沉默地接下那一击，蜿蜒的鲜血渗入平光镜镜片，将漆黑的眼珠一分为二，他看起来更加阴翳。

    在那之后，冯峰再没有机会还手。

    顾执出拳的样子像一台机器，精准、冷静，频率固定，避开要害，直击弱点。

    看得人脊背发凉。

    “我没事。”顾执在被剧组人员强行制住后扭头对姜恣意说，他的掌心终于松开，指尖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鼻青脸肿的冯峰刚报完报警，顾执走过去，低声对他说了两句话。

    冯峰两眼失神地放下手机。

    警局的调解室内，顾执擦干净身上的血迹，配合地在长桌前坐下。

    他背挺得很直，神情自责，还带着隐隐的不安。

    活像个第一次逃课就被抓包的三好学生。

    本应该处在风暴中心的姜恣意被他牢牢护在身后，反倒成了低存在感的目击证人。

    “我和冯峰在片场发生了一些口角，冲动之下就动手了。”顾执态度诚恳地说。

    “什么口角？”警察在旁边用纸笔记录着。

    “我说她…”冯峰

    下意识要伸手指姜恣意，但立刻被顾执打断。

    “冯峰说我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背着粉丝在外面做鸭。”顾执面不改色。

    年轻些的警员忍不住笑了。

    “是，事实就是这样。”冯峰捂着肿胀的腮帮子说。

    “那怎么把人打成这样？”警察接着问。

    “地板滑，他打我的时候摔了好几跤。”顾执说话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他疼地“嘶”了一声。

    两位民警对视了一眼。

    “你们两个都动了手，而且是冯峰出言挑衅在先，定性为互殴，后续由顾执支付冯峰的医疗费用。”

    “如果接受这个调解结果，就在协议书上签字吧。”

    警察话音未落，冯峰就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姜恣意沉默地跟着顾执走出调解室。

    “你这小子出息了啊，架都敢打！”李傲梅疾言厉色地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

    这还是姜恣意第一次见到顾维桢。

    他鬓角的黑发里夹杂着几缕银丝，眼睛锐利有神，举止风度翩翩，年轻时肯定也是个帅哥。

    “你就是那个姜恣意？”他严肃地问。

    “是。”姜恣意低着头，上前一步。

    “长得真好看，不愧是顾执喜欢的…”顾维桢眼角的皱纹欢快地荡漾开去。

    “爸。”顾执出声警告。

    “梆！”正挽着他胳膊的李傲梅女士给了他一拳。

    “叔叔阿姨，今天是我连累顾执了，”姜恣意深鞠一躬，“真对不起，两边的医药费都由我来承担吧。”

    “嗐，说这个干什么，反正将来都是一家…”顾维桢笑容扩大。

    “爸。“顾执二次警告。

    “梆！”李傲梅女士又给他来了一下。

    姜恣意：…你们家这是在玩什么节奏大师吗？？

    “没事，顾执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局子呢，也算是丰富人生阅历了。”李傲梅开朗地说。

    “这附近有家串串香，我和你妈正好去吃顿夜宵，你先送恣意回家吧。”顾维桢朝儿子挤眉弄眼。

    昏黄的灯光下，顾执朝姜恣意伸出手。

    姜恣意怔怔地看着他的掌心。

    那上面有四道崭新的，深浅不一的划痕，是指甲扎进皮肤的印记。

    他会为她爆发，也在为她忍耐。

    “我没有把事情的原委交代出来，是因为法律很难将之认定成猥亵，最后就算闹得满城风雨，他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顾执见她一动不动，有些慌乱地解释道。

    他气息不匀，发丝也有些凌乱，既没有打人时的凶狠，也没有做笔录时的从容，

    去他的不和圈内人谈恋爱，姜恣意晕晕乎乎地想。

    她走向他，一步接着一步，直到两个人的心跳彻底混淆在一起。

    顾执的瞳孔骤然放大——

    那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接吻。